于归·上


邦信
史向
视角奇怪
轮到老张当好人了





待心血煎熬过,成就此生默许先后,每寸灰安放同一枯冢。*





你本以为自己是不害怕的。

那日未央宫中,杏花微雨,柳叶摇红,你本是怀了必死的念头,想就此同他一刀两断,长辞

于世。

麻袋当头罩下,眼前一片漆黑,兵戈刃上涌动的杀气几乎将你千刀万剐。

你蜷缩着颤抖,如风中落叶,不是恐惧自己零落成泥的命运,而是你终于意识到,那个人将你抛下了。眼前又浮现出刘邦的模样,他的脸上没有以往的温柔笑容,眼底再无阳春的暖意。

他右手拿着刀,左手握紧天下,没有办法再拥抱你。

吕后同侍卫低声交谈着什么,萧何跪在门外哭到歇斯底里。

明明都是机关算尽苦心孤诣,却还在这里装作自己有说不出的苦衷,流着兔死狐悲的眼泪。

何苦呢,何苦呢?

你无声大笑起来,像个疯子。

今生至此,活得像个笑话,说来自己都嘲讽。

什么视死如归,什么从一而终,通通都是幸存者用来粉饰太平的词句,他们站在胜者的巅峰,施舍给亡灵冰冷的怜悯。

君王立于殿陛之上,头戴二十四旒冠冕,玄黑龙袍加身。不知从何日起,他变成了蛇,开始吞噬生灵,嘴里却还说着爱你的话,多么动听。

突然间,你不想死了,你想要活下去。

心中的仇恨如此强烈,似毒针刺穿四肢百骸。

你想活下去,亲手将那张你深情亲吻过的脸撕碎。然后拥抱着他冰冷的尸体,任凭潮湿阴潮的泥土掩盖你们的爱情。

这才算是刻骨铭心。





许是上苍听见你咬碎牙齿的声音,不叫你含恨而终。

长乐宫钟楼的门被匆匆推开,宫人趋庭而过,冲吕后深深一拜。

“皇后,留候来了。”





未央宫新落成,窗棂上新漆光洁,闪烁着银光,帷幔也一尘不染,素白一片,如雪如盐,叫人看了心冷。

“说,陈欷谋反是不是你指示的?”

刘邦攥着连夜加急送至的奏章,骨节泛青。他努力平复心中的愤怒,维持表面的平和,不想让你过于难堪。

君王想,只要你说一个不字,甚至无需确认真假,就立刻放你离开。他想信任你最后一次,犯下君王的大错,成全这十几年的情义。

你跪在殿正中,低垂着眼眸,沉默不语。如果你此刻抬头,应该能看见君王被泪水润湿的眼眸和不断颤抖的双手。

可是你没有抬头,你不敢,故而错过了一生。

陈欷离开长安前,你却然同他见过面。那时你刚被贬为淮阴侯,与刘邦的关系僵硬而尴尬。酒过三巡,你向他抱怨了刘邦的种种不是,言语间逾越身为臣子的本分。

你不记得自己借着酒意具体说了些什么,更不确定是否直接导致了这次叛乱。陈欷是你为数不多的信徒,说者无心,听者难免有意。

这算不算是乱臣贼子?

“说话啊!”

你的沉默激怒了他,君王抄起竹简狠狠砸过来,尖锐的竹片划伤了你的额头,红色的血划过眼角,顺着脸颊低落到身上。

心间忽然蹿升起无名之火,你猛然抬起头,直勾勾盯着君王那双通红的眼。

“只怕臣如何回答,于陛下而言并不重要。”你脸上没有表情,声音却如寒冰般凌冽。

“臣的生死,不从来都是在您一念之间吗?”

这话像一桶冰水,照着刘邦兜头浇下,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你,僵硬了许久,嘴唇逐渐勾起一个瘆人的弧度。

他的笑越温柔,你越觉得恐怖,你无法分清这人究竟是庙堂上冷酷无情的君王,还是枕边肌肤相亲的情人。

那他以往说过的那些海誓山盟呢?

是当真情根深种,抑或在收买人心?

“重言,我是真的喜欢你。”昨晚他还压在你身上如是说。

“那有多喜欢呢?”你问道。

君王不假思索,吻了吻你半阖的眼:“我有多喜欢江山社稷,就有多喜欢你。”

你当时满足地笑了,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,竟相信了如此荒唐之言。现在想来,这喜欢也不过值一口唾沫。

你脑子里乱成一锅粥,恍然间被人死死钳住下颚,强迫着抬起脖颈。刘邦居高临下望着你,脸上一团和气,手下的力量却几乎将你的下颚骨捏碎。

“重言是不是觉得,折磨朕是件快意的事情。”

“那也好。就让天下人瞧瞧,是你韩信的骨头硬,还是朕的心肠硬。等朕剿灭叛军,再回来收拾你,咱们的账,是得算算了。”

他撇下你,兀自走了。玄黑的身影佝偻着,如残烛,随风摇曳。

你伏在地上,笑到泪流满面。




刘邦不会想到,两个月后,他会徒手翻遍长安郊外的乱葬岗,只为了找一具腐败不堪的尸体。

臣子们不知所措,却无一人敢阻拦。大公子哭着想上前,被皇后叫住。

“让他去吧。”

“可是父皇他……”

“我与他又何尝有仇……”吕雉呢喃着说,“你要恨就恨陛下,可别纵鬼魂前来寻我……”

“母亲在说谁?”大公子问。

“没有谁。盈儿,咱们走吧。”吕后道。

刘邦以为他找到了你。

那人穿着你的衣服,面容被蛆虫啃食殆尽,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恶臭,再无往日半分上将军的无双风姿。

可他还不是将尸骸紧拥入怀中。

“重言……黄泉冷吗……要不要……我去陪你?”

若那尸体真的是你,大概正在冷笑,毕竟他的眼泪就算流过阴阳二界,也落不到你的脸上。

千里孤坟,萤火茕茕。嚎啕的哭声惊飞了树上老鸦,它振翅飞起,留下嘲讽一瞥。

凡人无用之情,老鸹不懂。





你一直以为,所谓情之一字,两者需得举案齐眉,相濡以沫。你虽从未奢望过同他做寻常夫妻,但却也不愿将生死与尊严皆交付,任他践踏。

刘邦给不了你要的爱情,平等的爱情。

百年之后,他托付后事的人是皇后,能与他合葬一处之人是皇后,史书上同他比肩而立的还是皇后,你又算个什么东西。

“子房,你说是我要求的太多了,还是人生本就如此?”

在离开长安的马车上,你问张良。

运筹帷幄的军师如今两鬓斑白,垂垂老矣,唯有一双温润的眸子,还能寻到些许博浪沙上视死如归的绝决模样。

他摩挲掌中暖玉,想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:

“重言,谁不是贪得无厌之人,你不必太往心去。若这世上诸般爱憎畏怖你皆介怀,恐怕就只有人死灯灭这一条路可走了。”

你鼻头一酸,心如刀割,竟差点落下泪来,只得抬手扶住额头,装作成疲惫的样子来遮挡通红的眼眶。

“难道过去的数十年的一切一切,就全当是错付了吗?”

“有何不可?”张良道,“我年轻时恨极了嬴政,他灭了我的母国,我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。如今再回想那段往事,心中却是坦然。”

你震惊地抬起头望着他。

“天意如刀,人力如何相抗。你我肉体凡胎,唯有逆来顺受。”

“逆来顺受?”你笑了,感觉讽刺得很,“子房,若你当真甘心逆来顺受,何苦去做那博浪沙上的刺客,何苦殚精竭虑复韩国国祚……你若当真认命,又为何救我?”

因为他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,看见了曾经那个国破家亡后,失魂落魄的张良。

这是你们两人的秘密,当然不可能与外人言说。爱慕也好,怨恨也好,当史册翻至下一页时,都会被时间的洪流淹没。

你挑起珠帘,咸阳原上衰草连横,远处依稀能望见破败不堪的秦宫。鸦鸟一阵惊起又盘旋着落下,不知是谁家新葬在前朝旧地旁。

夕阳如血,燃尽了梦中人半生豪情。

梦醒,恍惊起而昨非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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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出自歌曲《缺席》




亲身经历了九寨沟地震,忽觉生死无常,觉得应该趁我还活着赶紧把脑洞写出来,写的时候惊魂未定,语言可能有些语无伦次。_(:з」∠)_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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